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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老漢雖然久居山村，但并非閉目塞聽、故步自封的人。早20年，改革春風(fēng)乍起，他那心里便樂開了花，迫不及待地從山里跑出來，舉身撲進(jìn)商海。

老漢頗能折騰。開始，活雞活鴨活魚，從東關(guān)販到西關(guān)，一天凈票子生出四五十元。那時國家工作人員一個月才三四十“大毛”。人們都說，老漢能耐，看他生養(yǎng)出七個胖頭兒子就可想而知。

生兒子是老漢拿手的活。19歲結(jié)婚后，接二連三生出一嘟嚕七個兒子。小七出生后，他對老婆說：“不能再生啦！再生，要命！”嘿，還真靈，從此，老婆的肚子再沒山顯過。人們問：“老冷，你婆娘扎了？”老漢乜人一眼，說：“扎啥，我不撒種她那地里還能長出莊稼！”

后來世事就有些變。人們越來越有錢了，老漢也越來越有錢。販鮮成了小手，他開始倒騰山貨，接著折騰野味。封山封殺令一宣，老漢遵紀(jì)守法地搞起養(yǎng)殖，種蘑菇種山野菜，養(yǎng)魚養(yǎng)野雞養(yǎng)野豬。一來二去，老漢成了“發(fā)家致富帶頭人”，并將自己養(yǎng)成個“勞模”。

對兒子，老漢有規(guī)定，25歲才能娶媳婦。老大將他的話當(dāng)耳旁風(fēng)，19歲談個朋友，想學(xué)爹。老大說：“爹，我要結(jié)婚。”老漢嘎嘣兩個字：“熬著。”老大翻翻白眼，但無可奈何，自己手中沒錢?？墒抢洗竽哪馨镜米?，就和女朋友山當(dāng)床天當(dāng)房了。懷孕之后，老大跟老漢說，沒想還是嘎嘣兩個字：“休想！”媳婦只好在娘家給他生了個孫女。老大24歲那年年末，老漢說：“正月初一給你倆辦了，一天也不耽誤你。”到了正月初一，老漢當(dāng)著眾人面，向媳婦孫女深鞠一躬，說：“中大讓你娘兒倆委屈了，我代他賠罪。”中大是大兒子的名。從此，中兩、中山、中肆、中伍、中陸、中旗沒到25歲，再不跟爹談結(jié)婚的事。有人說：“老漢，自己早早掀蓋頭，對兒子為啥管那么嚴(yán)？”老漢說：“俺那時不是沒個國策！”

七個兒子，除中大和中旗外，其他五個兒子都出息地上了大學(xué)進(jìn)了城。兒子結(jié)婚，在農(nóng)村的，老漢為他們蓋兩間兩層小樓；在城里的，老漢為他們買下100平米左右的套房。兒子們安頓好后，老兩口仍住老宅，三間正房，六間廈房，一律土坯墻茅草苫頂。一年除夕，兒子媳婦在一塊吃年夜飯時，動議由他們出錢給爹娘蓋座小樓。老漢醉眼朦朧、意味深長地說：“你們怕是想釣魚吧！”噎得兒子媳婦從此不提蓋樓的事。

在老宅，老漢過到75歲。這一年生日，他召回七個兒子，將蘑菇房山野菜基地魚塘野豬野雞養(yǎng)殖場折價賣給中大、中旗，給其他兒子分好應(yīng)得的那份錢，老漢說：“我忙了這些年，養(yǎng)活你們都夠著了飯碗?，F(xiàn)在我把財產(chǎn)都分了，老宅沒啥油水了。今年過年，你們就各過各的吧。”兒子們深情地叫：“爹！”眼圈兒有些慚愧和悲傷的紅。老漢說：“罷了，財都分了，還眼紅什么。”

一進(jìn)臘月，老伴就天天念叨兒子們，有些凄傷，說：“兒子們真不回來了？”老漢說：“不回來算了，咱還有第八個兒子呢。”老伴說：“第八個兒子？現(xiàn)在你有那個心勁，我也沒有那個春啦！”老漢說：“到時候你就知道了。”老伴說：“這么說，你在外面養(yǎng)了小。”老漢說：“這輩子就在你那兒開的葷。”老伴說：“我不信。不然哪有第八個兒子。你坦白吧，坦白吧，我也沒勁兒跟你生氣。”老漢說：“拉倒吧。”

到了臘月23那天，祭灶。老漢在床下起開四塊磚，從里面拎出個四四方方描金木匣，放到老伴面前，說：“老婆子，走，帶上第八個兒子買年貨去。”老伴說：“這是兒子？”老漢說：“是啊，這第八個兒子比那七個兒子都好。你要啥，他給你啥。不信，你看看。”

老伴打開木匣，里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20沓百元大鈔。老伴驚呼：

“乖乖呀！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于是，老兩口帶上這第八個兒子，手拉手趕城去，在冬天雖然稀薄的陽光里似乎走得很幸福。然而，當(dāng)日子轉(zhuǎn)到27傍晚，備足了年貨的老兩口，無論如何也舒暢不起來。夕陽在門前泊著，冷冷的，漠漠的，只有凄冷的風(fēng)在低吟。老漢走到門口，翹首遙望，老伴問：“你望啥呢？”老漢說：“我，望山呢！”

就在這時，從中大那兒走來一隊人，嘿，一二十口呢！老漢喃喃地說：“誰家呢，好福氣。”沒想到那一隊人直奔老宅而來，沒到門前，就沖遠(yuǎn)望的老漢喊：“爹——”一時間，老漢百感交集，以前多大的難處連眼都不眨一下，現(xiàn)在竟然汪起一泓淚，他轉(zhuǎn)臉對老伴說：

“還是這第九個兒子好哇！”